Little Mermaid in Aquarium

我想借這張，我在馬來西亞的檳城某家小旅館拍的照片說一個故事。

前些日子趕過年前和朋友Anita去馬來西亞當了一個禮拜的背包客，一切自助自理。到了其中一站檳城，我們就下榻在這家網路上訂的小旅店。

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中庭有泳池(但其實很淺，裝飾用)，旁邊還有小小大概兩坪大的健身房，房間在二樓可以往下俯瞰中庭，就是這張照片我拍的樣子。

那天好像是星期三，舟車勞頓至極的我們在房間滑手機打滾休息，Anita說奇怪，這間旅館也就這麼小，算算也沒幾間房，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有聽到其他房客的聲音，不會我們是唯一的客人吧。

我初到馬來西亞的時候整個皮繃得超緊，對人戒心極強，馬來西亞治安不好，馬來人因為窮而常打劫傷害華人的事我從親友那聽得極多，連當地人聽到我們是兩個女孩子單獨旅遊，第一句話就是叮嚀「包包夾緊些」。所以開頭前幾天非必要問路與點餐買東西等等，我不太跟當地人多說話，路上常遇到當地人隨口搭訕更是連禮貌笑一下或點個頭也不會(在台灣我至少還會做做樣子)，直接板著臉加快腳步走過。

到了第三天，也算是稍稍鬆懈下來了，加上Anita也勸我旅行就放寬心不必太緊張，於是我愛亂跟人搭訕聊天的性子又起來，想說既然這是個溫馨小旅館，閒來無事去大廳坐坐跟櫃台閒話也不賴，於是穿著寬鬆衣褲踩著夾腳拖，戴著阿宅眼鏡就下了樓。

意外的是大廳不是只有櫃台，還有早上在隔壁紀念品店門口看到的金髮白皮膚，溫文儒雅的外國男子。櫃台是一名黝黑但長相不錯的年輕男孩，不知道是馬來人還是印度人，兩個人見到我走進大廳就停止了交談，望著我一副有何貴幹的客氣神色。我用英文說(本以為到馬來西亞可以用華語走天下，後來發現這裡英文已經不算很好用，華語又加不通，只有華人會說)，「沒什麼，只是好奇一下，我們是今晚唯一的客人嗎?」

年輕的櫃台男孩和外國男子交換一下眼神，大概在想說由誰來回答吧。接著外國男子友善的開口說，沒錯，你們今天是唯一的客人，不過明天就會有多一點check-in。

我當然是驚訝的，不過也沒就此打住話題，開始順口東拉西扯談起今天在附近看到什麼、這附近是不是有什麼、有沒有什麼值得一觀的景點等等。櫃台男孩不知是害羞還是如何，外國男子明顯不是本地人但卻由他熱心的跟我談論起來。聊完附近景點以後，他又問我有沒有要去升旗山，然後帶我去游泳池邊拿了桌邊的許多書籍翻給我看，並一再的強調升旗山的景有多美，一定要前往一觀云云。

我們站的地方，就是我事後由房間窗台向下拍的照片的那個位置。

由於馬來西亞熱，加上位處室內又是沒有空調的游泳池邊，我一邊聊一邊汗流浹背，但是絲毫不減談興。已經因為久沒練而生疏的英文口說能力也在一來一往的對談中逐漸恢復。我好奇問他說是哪裡人，應該不是馬來西亞人吧，他說他是羅馬尼亞人，老婆是馬來西亞人(後來知道他老婆是這邊的櫃台之一)，他在這裡住了幾個月一邊在隔壁紀念品店工作，之後可能會繼續旅行云云。

最後我照老美習慣的那一套SOP熱情的問他的名字，然後大方的伸出手用力一握說Nice to meet you。他說他叫Andrim(念起來很像Agent的發音)，但雖然是西方人的面孔，老美那一套交朋友的行禮如儀模式他顯然完全不熟，也沒裝熟回問我叫什麼名字(還是我自己說的)，握手也敷衍了事用手指握一下，跟他前半個多小時的滔滔不絕熱心貌完全不同，讓我當下有點愣住。

當然我也不是說老美那套初相識就要表現得跟你很熱情要好就是國際禮儀，不過就好比打網球，照著某種路數打了球過去就是期待對方照你習慣的方式打回來，我慣常使用英文的時候就是這套(裝熟版)交友方式，用中文就是另外一套，沒有碰到相應的回應就覺得有點奇怪，但也不會怪對方，只當是文化差異就算了，道了晚安就上樓去。

我們在那間小旅館住了兩晚，其間又碰到Andrim幾次，包括樓下熱熱鬧鬧地在辦華人過年的舞龍舞獅、跳三官的時候他也過來攀談說，這個你們應該看習慣了齁?但是我看了還是覺得好有趣，然後一邊還秀給我看他和財神合照的照片給我看，絲毫未減談興。

Check-Out的那天早上，我們起得極早，Andrim當然不在，也不是他的漂亮老婆值班。我興起一股念頭想留下FB和他們保持聯絡，但是看櫃台男孩忙著，雖然自己匆匆寫張紙條請他轉交Andrim也不會不方便，想了想卻還是放棄了念頭，提著行李微笑跟櫃台道謝，上了計程車道別離去。

我在那一瞬間看透了一件事。跟不是很熟、萍水相逢的朋友留資料保持聯絡這種事，其實只是反射自己捨不得的心思。因為珍惜相處過的時光，即使只有那麼一點點，也不想經歷「一轉身就是一輩子」那種惋惜，才留了資料或抄了資料，好確認以後沒有失去什麼的遺憾。

其實仔細想想，又何必呢？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甚至稱不上是朋友的人，就算留了FB或是加了對方好友又怎樣。頂多就是放在朋友欄裡面，除非他的塗鴉牆真的多采多姿到非常吸引你，否則之後你也不會再主動敲他講話，他也不會主動找你；你當然也不會在他生日以外的時間去他塗鴉牆留言，他也不會。這個人已經不在對你具有任何意義，不過就是一個「喔，我在旅途上認識的朋友」而已。你們最好的交集時光已過，只是你放不開。不是放不開他，是放不下過去。

我表妹去年追隨我出國渡假打工之路，也跑去美國一個暑假，然後聽說明年也要帶更小的表妹去一次，敝人首開家族內出國冒險之風氣，甚感欣慰。

而年夜飯的時候，我偶然跟表妹提到自己之後也想住背包客棧，因為這樣跟你同住一間房的人一定是陌生人，來自不同國家，看過不同的東西，能夠睡同一個房間也算夠親近了，晚上坐在床頭閒話家常交換各自見聞想必是一大樂趣，白天起床梳洗過又各奔東西，也是一種浪漫。

表妹說，姊你都不會想跟當時相談甚歡的朋友留資料以後聯絡嗎？正好，我就跟他說了我這次旅行的感想，我說雖然以前我都是非常念舊而且一定要留資料日後聯絡的人，但久了我也看多了，如果對方是台灣人還好說，交個朋友未來總有機會交集；但如果是萍水相逢的外國人，除非真的聊得極為投機相見恨晚，不然你們這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就是當下那一刻，好好把握就是了，不用強求以後，因為根本不會有以後。

我表妹歎氣，說這倒也是，他之前在國外的時候，和外國朋友參加營火晚會，大家當晚熱鬧得多開心，互相留了資料說要保持聯絡，結果最後一個都沒有加，讓他很失望。

我想，這是旅人都要學會的一課吧。掉頭就走的瀟灑，接受藕斷卻無絲連的分道揚鏢，把人跟人之間擦出的火花留在當下，留在記憶，而不是留在FB或電子信箱一個蒼白的姓名，那樣食而無味又不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