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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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同一位朋友走在街上。

 

朋友經過一個賣草藥的店舖前,想了想,扭頭又走了回來,拿起一整包乾燥的薰衣草,問老闆娘多少錢。我問她,薰衣草要幹嘛?她說這有寧神效果。我看她要買,就好奇拿起另一包迷迭香問老闆,那這個有什麼功用?老闆娘說,增強記憶力。朋友一把奪過來放回去,說,這你不需要。然後把剛買的整包薰衣草塞在我手上,已經付過錢了。

 

我驚訝得差點忘了道謝,老闆娘見我們有趣,好奇的問說,妳們是同學嗎?還是姊妹?她指著我跟老闆娘說,「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然後有好一段時間,我晚上睡覺前一定要喝一杯薰衣草茶。

 

 

 

說也奇怪,是流年嗎?我身體上的大病和心理上的好像都會在差不多的時間發生。前若干個月才在纏綿的病毒中好轉,養好身體的我歎曰「人生吃得下睡得著,夫復何求」後,沒多久就再度絆倒摔進地獄。這次是心理上幾乎滅頂的浩劫。

 

我是個在災難發生當下不會有太多情緒感受的人。可能心會痛,但是情緒基本上處於麻木狀態,但要是誤以為沒感覺那可就大錯特錯,我稱那延遲反撲回來的大浪為「後勁」。第一天晚上,後勁雖然還沒湧上來,但徹夜無眠。不管怎麼樣想盡辦法都沒辦法入睡,滴滴答答數秒到天亮。我剩餘的一絲幽默感自我解嘲著,原來黑夜到白天時間這麼長,平常真的睡這麼久還不夠嗎,人真是不可思議。

 

後來窗外開始亮了,我調換了一個姿勢俯臥在柔軟的棉被上,靜靜的看著窗外。天空是淺淺的藍色,像是調和了牛奶一般溫柔的顏色。氣氛是這麼的安祥,卻又祥和得這麼帶刺。我用沒戴眼鏡的模糊視覺看著,一邊心裡想,這輩子,不管幾歲,身在何方,我都不會忘記眼前這一幅景象的吧。

 

照樣上班。

 

然後在搭捷運的時候,突然想到我的髮型設計師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每個人跟你相遇的人都有它的意義,只是你當下可能不知道。他把該教給你的事情教完了,就走了。那一刻第一波後勁湧突然湧了上來,我開始哭,一路沿著上班的路哭著到公司。因為我知道這句話是真的,然後非常清楚的我知道,從此我們相伴的路就在一夕之間岔開了,不會再回來了,你的角色是生命的信使,不是要走一輩子的人。雖然我一向都有抱著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其實跟沒有準備的震撼度不會相距太遠。

 

中間還折騰了一陣子後續,才正式開始處理放了幾天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情緒。個人雖然不喜歡拖拖拉拉,但生平第一次覺得中間的折騰過程墊定了之後很重要的療癒方向,而不是帶著怨恨和莫名其妙的繼續下一段生活或感情。說實在這個折騰很值得。

 

之後的細節就不多提了。有一段時間,我腦中只存在著一句話,叫作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樣活下去。然後,一度非常憎恨自己的靈性,它明確的讓我看到正確的路是什麼,所以我血肉模糊也得繼續朝那個方向走下去,不能軟弱,不能逃,不能選舒服的死路走,不能在原地耍賴然後騙自己目的地就在附近,只是我還沒找到,等等。沒有,我沒得選擇。

 

我大量閱讀學習正確處理情緒與療癒心靈的文章,不再像以前遇到類似的事情時,會找人出來玩、狂喝酒、找任何願意聽的人哭和大罵,想辦法轉移注意力,甚至找新對象等等,完全沒有。我異常沉默,知道的只有三五個,從頭到尾知情並做出最適切的陪伴和疏導的只有兩個。一滴酒都沒有喝,也不想喝,一有思考就在筆記本上寫著滿滿的和自己對話的字。

 

情緒是跟靈性很接近的東西,比理性還要更接近。它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能關押,不能忽視,也不能認真跟它對槓。來的時候就像暴風雨,或是可以直接稱之為發作,根本無可預測也擋不住,只能用理智靜靜的守著,面對承受,它發作完,走了就是走了,乾乾淨淨;若你打壓它,它會在你一個人的時候加倍回來找你討。

 

大量的用這樣的方式把負面能量釋放。更甚,我像是個正在生病嘔吐的病人,不吃止吐的藥壓住,也不是把眼前的東西吐乾淨就沒事,而是抓著吐出來的一點東西用力往外拖出來,挖著喉嚨把裡面互相勾著牽著的髒東西通通一起狠狠的挖出來,即使內臟都像要被一起拖出來一般也不停手,因為我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這些長年糾結的髒東西繼續住在我的意識裡影響我後半輩子。

 

身體和心理都在這段時間承受極劇烈的折磨,然後,為了在這種極度痛苦中尋求解脫,或是說簡單一點,讓靈性可以在拔河中力量更強,原本只有一點禪修習慣的我開始大量的禪修。

 

只有去過地獄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清淨自在。大量釋放掉負面情緒以後,補進來的是這樣的的安祥從容,充滿智慧的能量,每天這樣洗靈魂數次,撐得住的人是會在短時間脫胎換骨的。我想這就是人性的懶散吧,太平盛世的時候根本沒人會這樣精進自己,只有被比鬼還可怕的負面情緒追殺的時候才會連滾帶爬往光的方向逃命。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覺醒過程。原本會想,就只是心靜了而已,把煩惱忘掉丟開而已,才會覺得解脫。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那樣的淨化會讓渾濁沉澱,人本性既有的光明心性就被撥開了,很多牽牽扯扯如細絲般串在一起的事情,以前的,更久以前的,那些因果和傷口,都在內心清清楚楚被攤了開來。我形容說,人用理性在解決問題的時候,就像人被放在迷宮裡,焦頭爛額絞盡腦汁的在一個個岔路判斷、抉擇,然後不斷的在懷疑和擔心自己是否走錯路;但是靈性層面提昇的時候,它把你拉到迷宮正上方的高度,哪裡可以走哪裡不能走,你一目瞭然,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原本看起來好像很舒服也好像是正確的路你也明白看出是死路。然後你輕鬆了,因為有光,你看得見路,所以一點也不害怕,除了向內心檢討一切曾經帶給別人的傷害真心懺悔,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生毫不做作的慈悲和感恩。

 

只是,要短時間把自己拉到那個自在的高度,需要對自己動非常重大的心靈手術。撐不過去,或是貪圖安逸而向軟弱投降,就是精神崩潰。那個變化的速度,老實講有時候連自己都有點嚇到。我的靈魂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但是為了不要成為失憶症患者,以前的記憶都還保留著,所以以前的那個自己,看到現在的我做出不可思議的事,常常也很想抓著自己的肩膀用力搖晃問說你是誰啊你!這樣。

 

 

例如,我和曾經反目到形同陌路的人毫無困難的和解。過程非常自然和諧完全不用偽裝,對我而言心裡的感覺就是「和一個以前很熟但有一陣子沒聯絡的朋友重新聯絡上」而已。簡單交換一些家常廢話,彼此沒興趣也不好奇各自現在的隱私,有話就聊,沒話就空著,對方說找一天請我吃飯我也說好阿,輕鬆的程度差不多是邊挖鼻孔邊答應的隨性坦然。然後那個曾經對他無法原諒甚至懷著恨意的自己在一旁驚嚇的抓著我尖叫說,天啊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事後我感慨的思考,活在人的習性和身體裡,每個靈魂其實有他彼此最恰當的距離。維持在那樣的距離時,彼此互動都是美好的,一旦因著什麼原因要超過那個距離,除非像我這樣靈魂整個洗一遍,不然遲早會出現排斥反應而互相折磨的。雖然那個折磨是每個人生註定要學習的必修課。

 

再例如,我話變得很少,但是不是壓抑或瞧不起別人,單純就是心收回來了,但耳朵打開了,包容心變得很強,光是聽而不想說話也覺得很自在。新主管和我們吃飯的時候,整桌都嘰嘰喳喳搶著講自己的話,我從頭到尾微笑靜靜的聽,即使不同意也沒有要辯論的意思。新主管說,你好安靜喔。我溫柔的對他笑說,我喜歡聆聽。

靠,知道我以前話有多少、又愛搶話和發表意見的人聽到應該會心臟病發,然後,我感覺那個以前的自己已經倒在一旁口吐白沫。

 

例如,我和曾經關係不太好的家人相處輕鬆愉快。雖然有時候遇到家人的舊習氣還是想翻白眼,但已經完全激怒不了我。不是忍,不是看開,單純就是激怒不了我。工作也是,甚至同事提醒我哪裡沒做好,以前的我即使知道自己有不對,但馬上抗性就會出來頑強抵抗,現在我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噢,謝謝你幫我注意到還提醒我,才沒釀成災難,謝謝耶!以前廠商跳過我直接去找我上面的人談事情,我也會生氣覺得不被尊重,現在完全OK,還打從心底感謝他放我一馬減輕我負擔。不是逼迫自己正向思考,而是思考的流向自然而然朝那個方向走。

 

一般的走在路上、一個人靜靜的躺在沙發、一個人四處走走逛逛,對誰都很自在又充滿愛與光的微笑,連對很閃的情侶都是,心情都比跟任何人在一起好上幾倍,也不知道在爽什麼的輕盈光亮。

 

我覺得我跟現在的自己還不是很熟,每天都好像在多認識她一點。但整體而言,我非常喜歡這樣新的自己。心裡的正面情緒和能量如活水般流動順暢,氣色和健康都變得很好。連妝都不愛化了,因為發現現在的臉色讓我素顏看起來也跟化裸妝差不多好。

 

我想到約末半個月前,當我還在承受靈魂轉和的痛苦折磨的時候,在禪堂裡抽到的那支籤,我問我未來的路。那支籤寫道,

炎炎烈火焰燒天,焰裡還生一朵蓮

到底永成根不壞,依然枝葉色新鮮

 

我相信是了,當時的我就已經這麼相信著。那個把我活活燒成灰燼的地獄惡火,沒有把我毀滅。我的靈性還在,它已讓我從灰燼中站起來。

 

很誠懇的覺得目前沒什麼興趣找新對象。倒也不是什麼心灰意冷還是厭倦,雖然一開始的確有這種傾向,但現在不是。現在的我,跟自己還不是很熟,以前的我以為自己對自己很好,但其實她跟我尖叫的時候我都嗆她說我已經對妳很好了妳在不滿什麼,然後繼續用自以為的方式照顧她。現在她變了,我就跟她又更不熟了,所以打算多花些時間在內觀,跟她建立起完整的溝通,了解她的新脾氣,問她以後想做的是什麼,跟她靜靜互相作伴,因為,現在其實距離過去還很近,記憶還沒完全被時間帶走,她需要我的完整保護和愛,我還沒有愛她滿到溢出來可以分給別人。

 

雖然這樣講活像精神分裂,但是懂的人就會懂我的意思的。

 

這段時間兩位從頭到尾守護我的朋友,你們的恩德我無以回報,雖然妳們也不約而同用力擺手說拜託不要回報,千萬不要回報,我不想要,謝謝。好吧那就算了,我只能祈禱妳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不用還()

 

一切的發生都是有因緣的,後悔完全沒必要,因為每一段感情的問題都直接指出自己的弱點,點出這輩子要修的課,不是結束掉換一個就算了,沒修完被當掉,它會一直回來找你鬼打牆修到你過為止,我看清了這一點,不想這輩子或生生世世再受同樣的折磨,所以我放下了自己,切斷了我執,當然,一定還沒完全斷根,但是我已經開始走切斷它的路。

 

誠心的祝福與感激這一切,沒有你,不會有這個昇華進化的我。

 

 

我早在一個多月前就跟主管請了星期五的這天假,當時也沒想太多,只是想在生日的那週給自己一個小旅行,哪裡都好,而且原本就只打算一個人去的。一直拖到出發前一週才有空找民宿,對我來說去哪裡都不重要,只是想找個溫馨舒適的房間,四處走走,好好寫日記。最後選了基隆,只是因為基隆離台北很近,隨時可走,而且沒有任何回憶在那裡,對我來說是新的地方。

 

還記得打電話訂房的時候,我說我要日式那間,因為那間才有桌子。老闆娘聽我是一個人來,還自動把價格降為平日價,因為星期五本來是假日價。入住的時候,老闆娘好奇的問我,你是來準備考試的嗎?我疑惑的說,沒有阿,最近這裡有什麼考試嗎?他說,喔,沒有啦,想說像這樣一個人來又說要桌子的,應該是來準備考試的比較有可能。

 

我想他大概不會理解,眼前這個下火車後找民宿的路找得鬼打牆的女生,在她二十六歲生日過後的兩天,帶著兩本書、筆電,還有日記本,輕裝簡囊的行李裡沒有一點化妝品,要求一張桌子,她是來結清她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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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柚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